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卧龙夜哨
陈光建
在卧龙台五年的部队生活,站哨,特别是夜哨,是我们一生难忘的经历。三十三团特务连驻地在团部司、政、后机关外侧,担负着团直属机关和团首长的安全警戒。特务连设有三个哨位,一个在团部大门,一个在后勤仓库,另一个在首长宿舍外。
这是我唯一一张站哨的照片,背景为卧龙台三十三团后勤营房,时间1975年冬。
调连部任文书之前,我是工兵排一班战士。工兵排的夜哨哨位在后勤仓库,哨位背靠仓库大门,前面空地上堆满装油料的铁桶等杂物,离西面的山脚很近,山脚有一个靶场,半山上有一座废弃的天葬台。每个战士的站哨时间是一个小时,到时轮换。由值班带哨的干部叫醒,交代口令,自行去换哨。那些站哨的往事,已经记忆模糊,但是那条通往哨位的小路,走过小路时的心情,还能依稀记得。
卧龙台的夜晚,有月明星稀,也有漆黑如墨,有微风吹拂,也有大雨倾盆,最有诗意的是秋夜的星空,那璀璨的银河,划过天际的流星,给了我们这些年轻战士多少人生的遐想和憧憬。而冬夜纷飞的雪花,至今仍能感受到那凛冽刺骨的寒意。
一到连队,就听老兵讲哨位上曾经发生的故事,这些故事又由我们讲给后来的新兵们听,以致添油加醋,成了传奇。印象最深的故事是一九六九年秋的一天夜间,一位北京老兵在山边站哨,他爬上一株桃树,靠在离地两三米的树杈上,睡意朦胧之际,忽然感到一阵晃动,低头一看,是一头狗熊正在撼树,老兵惊慌之下,将冲锋枪枪口朝下,扳机一扣到底,一个弹匣三十发子弹全部射出,狗熊受伤,跌入近旁的土坑中。连续急促的枪声在寂静的秋夜传得很远,离得最近的特务连侦察排和团首长很快便赶到现场,问哨兵发生了什么事,那位老兵惊魂未定,指着坑里说,狗,狗熊!后来,那头狗熊被团首长补枪打死了。这位老兵也因此有了“狗熊”的绰号。这个故事还有别的版本,时间是春季。按常理,春季狗熊不会下山,只有秋季,桃子成熟后,狗熊才会下山吃桃子。五十年过去,特务连的战友对此事仍然记忆犹新。
一九七一年五月某日,我第一次被人从睡梦中摇醒换哨,感觉非常难受。十七、八岁正是睡不醒的年龄,加之白天在半山修筑卧龙电站水渠,体力消耗较大,战友们一听到熄灯号,倒头便睡,很快进入梦乡。带哨的副排长交代完口令走了,我揉着惺忪的眼睛,正不知今夕何夕,忽然记起自己是一名边防战士,已经不是老百姓。于是翻身下床,迅速穿戴整齐,然后披挂子弹带,从枪架上操起自己的那支半自动步枪,打开房门,走向后勤仓库的哨位。口令!准备!回令!战斗!与前一位哨兵对完口令,我站到了哨位上。按照规定,平时站哨,子弹不能装枪上膛。听到从西边山影里传来的野兽嚎叫声,风吹桃树枝叶发出的沙沙声,那些堆放的油桶杂物,在朦胧夜色中太像人影,心里非常紧张。于是悄悄将子弹带的扣子解开,随时准备抽出弹夹。甚至试想过,如果遇到狗熊或是敌人,自己该怎么处置。拉枪栓,压子弹,弹上膛,对准目标,扣扳机。喔,千万不要忘了打开保险!一套操枪程序,已经烂熟于心。站过一段时间夜哨后,渐渐适应了周围的环境。站哨时,我会选择隐藏到仓库屋檐的阴影里,眼睛警惕地观察,耳朵仔细分辨附近的异常响动,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。因晝夜温差,空地上堆放的油桶会突然发出异响。嘎加村藏胞散放的牦牛,会冷不丁从墙角探出一个牛头,或有小动物从脚旁竄过。习惯以后,不再害怕。
卧龙台背靠大山,附近都是原始森林,驻地离边境很近,从里龙沟进去,一天半就能抵达边防团。连里为了帮助新兵克服夜间执勤的恐惧心理,对我们分批进行了孤胆训练。团部操场右侧往上有一条小路,经过特务连菜地,再走大约五、六百米,就是一块墓地,埋葬着几位在训练施工中牺牲的,或病逝的战友。这种训练,通常是在夜间,甚至专门选择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。轮到我时,就是一个黢黑的夜晚。被副班长从睡梦中摇醒,任务是到墓地数第一块墓碑上的字。什么都不许携带,只递给我一个火柴盒,里面有三根火柴。独自一人硬着头皮沿小路走去墓地,一路的心情纠结,最后自我鼓气,战胜胆怯,继续前行。因为是上坡,加之紧张,到墓地时,已经汗湿衣襟。四周灌木草丛影影绰绰,使人心生疑惧。山风拂拂,划燃的第一根火柴被吹熄了,还没有数清墓碑上的字,第二根也熄了,第三根火柴划燃,我只是迅速的扫了一眼墓碑,大概估计了字数后,转身就往坡下跑……。怎么向班里交待的,已经记不清了,但这种奇特的人生经历,却深深的刻印在脑海中,至今难忘。年末,在本宗渡口也经历过类似的训练,那次是拿了一支没有银碗的手电筒,去江边墓地抄墓碑上的字。
听说侦察排的孤胆训练更刺激,一次有战友因公牺牲,入殓后准备第二天送到林芝烈士陵园安葬。简易棺材放在卡车上,上面覆盖了花圈。侦察排的战友被半夜唤醒,任务是到卡车上去数棺材板上面有多少颗钉子。有战友久久不敢上车,也有战友上车后,突然跳下来,惊慌地说是车上有人。后来得知是排里安排人事先躺在花圈下面,以锻炼战士的胆量。这些细节,听起来都让人心惊。不过,正是因为这种不同寻常的训练,使我们渐渐跳出了对死亡的恐惧。你是边防战士,责任是保卫祖国的西南边防,随时准备打仗,而牺牲之事会不期而至。当看到战友倒下时,面对血肉模糊的遗体,你不能后退,只能继续冲锋。作为军人,最可宝贵的就是这不怕鬼,不信邪,不怕牺牲,勇往直前的胆气。
当然,夜哨也不一定枯燥寂寞。西边山影里传来的野兽瘆人的怪叫,树林里猫头鹰发出的好似坏笑的鸣声,你可以将其当作夜哨的背景音乐,音阶高低,此起彼伏,一样有极高的欣赏价值。假如现在有人想搞情景剧《印象卧龙》,这些声音绝对原生态。呵呵,油桶的炸响,那是剧情在高潮时的绝妙点缀。
仲夏时节,夜晚的空气里弥漫着草药的芬芳,是党参,当归,还是夏枯草?那是一种混合的,卧龙台独有的味道,谁让你住在中草药的宝库里。如果运气好,还有不期而遇的“烟火表演”,一颗或几颗信号弹从山腰树林中窜起,在半空闪亮后熄灭,这是边境敌特的骚扰。为此,侦察排的战友曾上山搜查,结果人早已离开,只留下一堆灰烬,敌特搞的是延迟发射。遇到雨天站哨,小雨还好,如果是大雨,那可不是倾盆,简直就是雅江倒悬,腾起的雨雾,茫茫一片,遮盖天地。秋夜,我最喜欢仰望碧蓝夜空中璀璨的银河,以及倏忽划过的流星,想着一个人是不是也像流星,匆忙地从宇宙空间一掠而过,只留下一道在夜空中眨眼即逝的划痕,太短暂了!回过神来,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,才能不负短暂的一生。当然,八月十五夜晚,那轮皎洁的明月,勾起的是我们远离亲人和故乡的思乡之情。冬夜,卧龙台往往朔风凛冽,寒气逼人,飘雪的夜晚,漫天鹅毛飞舞,让人想起《林海雪原》和《风雪夜归人》里的场景。……。
在哨位上送走西山的晚霞,又迎来东山的曙光,我们将自己宝贵的青春融入了卧龙台的晨昏和四季。如果当年有好的相机,我想,我们肯定能拍出许多绝美的照片。那些花了大价钱跑到西藏,走马观花拍下的所谓美景,常常令人不屑。而真正让西藏边防战士心动的美景,永远留在了我们的心底。
离开卧龙台快五十年了,许多往事已经从记忆里消磁,唯有这卧龙夜哨,是战友们不曾忘记的共同话题。我们曾为祖国站哨,这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人生经历啊。
(注:本文插图均由作者提供)
作者简介:
陈光建:四川成都人,祖籍安徽嘉山。1971年入伍,1976年退伍。中国人民解放军步兵第十一师三十三团直属特务连文书兼军械员。西泠印社出版社出版《清远堂遗笺》一书作者,《印鉴-易均室辑拓印谱两种》特邀编委。《成都文物》,《文化成都》自由撰稿人。
作者:陈光建